文獻


一、時代背景

明代繪畫,因為元代以蒙古人入主中夏九十年,對於漢族人民,極盡殘酷暴虐之能事。遂使中原文化,日就凋零,固盡人皆知的了。種族之見愈深,民族革命之火焰遂起,朱元璋以平民身份,領導民族革命,徹底摧毀了元代的極權統治,還我河山,建立了強大的大明王朝。

明太祖是一位勵精圖治,興教化的君主,仿效宋代制度,恢復中原文化為己任的偉人。但對於藝術方面,始終未能挽救頹風,大概是因為元人禁錮日久,使漢族人民,一時不能振作起來,所以明代的藝術文化,陷於貧弱的境地。

直至正德十六年才產生了一位偉大的;天才橫溢,而有多方面都有很大成就的大畫家徐天池。如詩文、書法、繪畫、戲曲、無所不能,無所不精,在現代看起來,真會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,驚嘆不已他生平的事蹟,可歌可泣,尤為使人難忘。

二、生平

徐渭,字文清,後改文長,號天池;又稱天池山人,天池生,天池道人,天池漁隱,更號青藤,青藤山人,青藤道士,青藤老人。還有時把渭字拆開,寫成田水月,其他尚有僧梅,漱仙,漱老人,佛壽,孺子,長孺,山陰布衣,墨三眛金回山人,柿葉翁,白鷴上任,鵬飛處人,鵝鼻山儂等;他給自己的居處,又取很多名稱,如酬字堂,櫻桃館,一枝堂,青藤書屋等,你看他這一大堆名稱,他的本身來說,已是一個故事的大本營,至坊間所留傳的那就更多了,恐怕多是後人偽造吧!

正德十六年二月四日生於山陰觀橋大乘菴東的觀巷,他父親名徐鍃,宏治二年考取了貴州己未科的舉人,曾先後出仕雲南巨津、嵩明、鎮南、江川、祿豐、三泊等的知州。後以積功陞任四川夔州府同知,徐天池的出身是高貴的。少孤,他的童年,全賴嫡母苗氏和生母扶養長大的。六歲入學讀書,已能誦讀幾百字的文章,從管士顏學詩,陸如岡學文,他的文思是敏捷的,嘉靖十九年,他二十歲時,考取了山陰縣的秀才,在鄉已有文名,鄉試可惜屢試不第,使他貧窘一生,真是可惜。

三、畫

文長的畫,可說是無可比擬的,嚴謹處,六法俱備;狂放處,前無古人。人物、山水、花卉、魚蟲、鳥獸,都是他的好題材,可說是全能的畫家。從造形起,用筆用墨止,雄奇古拙,墨汁淋漓,豪邁古今。無怪乎世人之推崇備至,奉為宗師。當我認識這位偉大藝術家時,遠在三十年前,在故宮的許多藏品中,他的石榴立軸一幀,畫面並不十分大,最多是三四尺長的小條,寥寥數筆,把石榴的特質,和他自我偉大的人格;學問溶合無間的表現出來,還題上一首詩:

深山熟石榴,向日便開口,深山少人收,顆顆明珠走。

詩歟?畫歟?令我看得出神,最可惜是紙色太舊了一點!宋人畫的花鳥,工則工矣,神韻總不如文長的來得生氣盎然,絕無一點塵俗氣,能不使人神往,還有我在廣州偶得的:「荷花白鷺大中堂一幅」,荷葉田田,內有白鷺一雙,棲息其中,畫中境界,不食人間煙火,逸氣逼人,又非宋徽宗所能望其項背,兩相比較,就不能不想起蘇東坡的一首詩:「論畫以形似,見與兒童鄰,作詩必此詩,定是非詩人」。是不欺我的。八大山人也時時背擬他的荷花,畫好了還題上「無上天池」,其拜倒他,躍然紙上,何況我們凡庸的人呢!

他的山水畫,信手拈來,均是佳作,他把自己所居的青藤書屋,寫成幾間破屋,紫藤一架,襯托芭蕉三兩棵,室內一人,就是作者,畫上題詩兩句:

兩間東歪西倒屋,一個南腔北調人。

詩中有畫,畫中有詩,文長是當之無愧,不讓王維專美於前,我真有這種想法。人物畫絕不比他的花鳥、山水來得低,反之,表現出來的,都是飄飄欲仙,風格之高,可以想見。

四、詩

他的詩,最膾炙人口的,莫如山陰劉侯去拜訪他時,文長卻餉了他一頓閉門羹,但又在素紈上題詩謝過:

傳呼道路使君來,寂寞柴門久不開,
不是疎狂甘慢客,恐因車馬亂蒼苔。

明明是疎狂慢客,卻因為文長的題詩謝過,使劉侯大喜過望。劉侯之得傳,這首詩是很有力的吧,才氣縱橫,成為千古佳話。

葡萄詩

半生落泊已成翁,獨立書齋嘯晚風,
筆底明珠無處賣,亂拋閒擲野籐中。

梅花

從來不見梅花譜,信手拈來自有神;
不信試看千萬樹,東風吹著便成春。

荷花

池塘雨後卸紅衣,破葉擎風斷梗低,
亦有鴛鴦雙翠鳥,戀他清影愛同棲。

菊花

缸上新菊已覺香,漸肥稻蟹滿盛筐,
園中開盡繁花卉,剛剩殘英獨傲霜。

芭蕉石榴

墨染嬌姿淡淡勻,畫中亦足賞青春,
長安醉客靴為祟,去踏沉香亭上塵。

雨雨風風吹不休,紫芝歌詠正颼颼,
斷崖藏得根千尺,還有喬枝在上頭。

畫成學竹太蕭騷,掩節埋清折好枝,
獨有一般差似我,積高千尺恨難消。

稻熟江村蟹正肥,雙螯如戟挺青坭,
若教紙上翻身看,應見團團董卓臍。

蛤蟆

小園花放盡堪誇,今歲端陽得在家,
莫謂老夫無處躲,人皆尋我畫蛤蟆。

牡丹

五十九年貧賤身,何曾忘念洛陽春,
不然豈少胭脂在,富貴花將墨寫神。

近來懶病日關門,世事如毛等一髡,
此際不知何以故,也將富貴望兒孫。

掬耳圖

做啞裝聾苦未能,關心都犯癢正疼,
仙人何用閒掬耳,事事人間不耐聽,

很多人讀他的詩,以為他是沒有修養,信口謾罵,玩世不恭,其實都不是他的本意。如果真知道詩的人,就會看出他的真面目:哀而不怨,和孤高自賞的神態來。他是安貧樂道的賢者,像顏子一樣:一簞食;一瓢飲,在陋巷之中,不改其樂的人,是偉大文人藝士的本色。

五、書

天池的書法,根柢是很深厚的,兔起鶻落,搖筆風生,矯健若游龍,若驚鴻,風姿綽約,美妙非常。袁中郎論其書:「在王雅宜、文徵明上,不論書法,而論書神,誠八法之散聖;字林之俠客也」。袁中郎對他推崇備至是事實,不過以王雅宜、文徵明來比他,未免估價太低,論其書,大有晉人風格,即米南宮也沒有他的放縱。

六、文

文長擅古文辭,尤以在胡幕時所擬:獻白鹿表為學士董汾等所賞識,因為他文情並茂;詞藻華美,送到京後不久,家諭戶曉,傳誦一時,即在他自己,也是自鳴得意的文章。生平著述極為豐富,計有:
徐文長集三集二十九卷
一枝堂逸稿
徐文長佚草十卷
青藤山人路史
南詞敘錄
會稽縣誌
四書解首
楞嚴經解
黃帝素問
筆元要旨
通俗云箋
著作等身,可謂多產的作家。

七、在中國藝術的地位

他的藝術地位,愈來愈高了,是崇高的;不朽的。我們只有把中國數千年來的文化藝術傳統精神,所產生的歷代大藝術家,從頭數一次,便能夠將他的地位估計出來。

漢蔡邕,張衡。三國曹不興。西晉衛協。東晉王羲之,顧闓之。南北朝陸探微,張僧繇。隋展子虔,董伯仁。唐吳道子,王維。五代荊浩,關同。宋董北苑,釋巨然。元黃公望,倪瓚。明青藤,白陽(陳道復)。清八大,石濤,石溪,漸江,金冬心。都是冠冕一代的人物。徐渭不但能繼往,尚能開來。

八、對於現代藝術的影響

現在是什麼時代呢?尤其是藝術家,對於時代精神是不容忽視的,不然,你會變成一個落伍者,甚而至到成為一個失敗者:離群的孤雁了。

現代是原子時代;氫氣時代,這個時代無疑的是絕對的創造時代了。在藝術方面來講,我們中國藝術,自明、清兩代的所謂正統畫家,大都是因襲宋元,這種擬古精神,遂令中國文化藝術,停滯了五六個世紀,毫無生氣延續下去,會使到中國文化藝術滅亡。

其中不絕如縷,尚存一線生機,就全賴明季末期,政治腐敗,民不聊生的時候,產生了一位革命性的大畫家徐天池,他把從前畫家文人的舊習慣,一概革除,一切都遭他破壞了之後,再從新的創造時代的;革命的新藝術來。成就是偉大的;史蹟是輝煌的,一直影響了中國藝壇,垂三百餘年,清初的四僧,八怪個個都是受他影響的,直至現代:仍然是方興未艾,崇拜他的人愈來愈多了,今後中國新藝術的產生,徐天池之功不可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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